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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活动
缘文化

冯亦代:与作家木令耆的缘分

发布日期:2011-03-09 浏览次数:18445

  佛教徒常说“缘分”,逢着人生遇合之事得不到解释,便说这是靠的“缘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不是佛教徒,但在祖母的熏陶下,从小就相信“缘分”;而且长大了碰到什么不可知的事情,也都推在“缘分”二字名下。这样的事是屡见不鲜的,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美国华人女作家木令耆的认识经过,便是一个例子。

  十多年前,有一天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到了纽约,又从纽约到波士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老诗人卞之琳是坐了火车去的。招待的主人原要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搭飞机,但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认为坐火车可以沿途看风景,便谢绝了。到波士顿的时候已近傍晚,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在北京认识的沈爱俪教授早已在站台上迎候,她告诉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还有一位是刘年玲教授,正去开车到车站门口接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说话时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已到站外,一辆小轿车也在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面前戛然而止,从车上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士,沈教授便介绍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相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上了沈爱俪的车子,因为她将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的居住主人,卞老则上了刘的车子。奇怪的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看见刘年玲,总觉得她的脸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因此顾不了是否唐突,不免多看了几眼。后来她对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说那时她也有些不高兴,这个大陆来的人太无礼了。

  第二天,她请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吃晚饭,饭后就在她的起坐室内看电视,屏幕上正出现两位总统候选人在耍嘴皮子,各人吹牛,卡特拙于辞令,说着一口结结巴巴的数目字,而里根则大显演员的才干,有如西部英雄的枪击,发发中的。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看得乏味,眼光不免在四壁间张望起来。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坐在门边的一张沙发上,对面壁上有幅毛笔写的条幅,字迹遒劲畅朗、清逸洒脱。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从头看到尾,却发现一位素识人的署名。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就不顾礼貌,径直问刘年玲写字的是她什么人,她说是她的父亲。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又问刘年翠是她的什么人,她说是堂姐,是她家姊妹一辈中最大的—个。这时她觉得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问得突兀,便露出迷惘的眼光了。

  现在该由她来问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了。她问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怎么知道她的堂姐?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说她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少年时的学友,那时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在杭州蕙兰中学读高中,她在弘道女校。这是一对教会设立的兄妹学校,星期日大家在—个教堂里做礼拜。不过使年翠和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熟悉的并不是耶稣基督而是杭州的学生运动。1932年初杭州学生第二次到南京向国民党汪精卫政府(蒋介石已下野)请愿,要求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对华的侵略,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她都是这个学生请愿团的中坚人物。请愿失败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却建立了同仇敌忾的友谊;她思想的明快和行动的坚决,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钦佩她的原因。

  1932年夏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都高中毕业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她及二位姓任的姊妹一同到上海考大学。她暂住在叔父刘驭万的家里,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曾经到福履里路去找过年翠,见过年玲的母亲,那时年玲还幼小,但她母亲的好客给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的印象极深,所以对于这段经历深印脑际,尤其因为那时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很企慕年翠,以后她未及考大学就突然回去武汉老家,从此音讯毫无,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在往后的岁月里,常常想起这段经历。后来在五十年代时,才偶然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惟有在心底祝她幸福了,这次在美国居然会到了她的堂妹,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对这唇鹕吵怯槔肿钚鹿俜酵锯料之外的遇合,认为这是“缘分”使然,兴许是超自然的安排。年玲和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都珍惜这次会面。

  木令耆是刘年玲的笔名,在美国的华人作家群中颇负盛名。在波士顿,她陪着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去哈佛大学出席座谈会,陪着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参观哈佛全校,陪着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去访问费正清,她热情的招待和爽朗的谈锋,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印象深刻。有一件事最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不能忘怀的就是她的洒脱,她在开车到市中心时,环行街区一周,就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而约会时间又将到临,她微微叹了口气,就把车子停在马路的消火栓前面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以为她没有注意,便提醒她此处禁止停车,她潇洒地挥挥手说:“至多是张罚款单,何必为这区区小事,去再找麻烦呢?”从此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认识了她倜傥不羁的性格,这是在妇女中很少有的。世上有许多人兢兢业业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也有许多人豁达大度,不受任何限制。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是惊魂甫定、夹着尾巴做人的,所以衷心敬重不拘小节的人,引为楷模。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卞老在波士顿逗留了三天,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认识了不少有个性的朋友,年玲便是其中之一。她送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一本用木令耆笔名写竹林七贤的小说,七贤都是不羁之材,惺惺惜惺惺,她将七贤写得生龙活跳,动人肺腑。她的洒脱,也许是七贤精神的后人。

  她在美国编辑出版一本中文的文学杂志《秋水》,交流海外华人和大陆作家的作品。多年来锲而不舍,默默地工作着。她又多次给大陆与香港的书店编辑海外华人作家的小说选和散文选,使他们和国内的作家们通了声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在1986年出版了她的《海外文艺漫谈》,纵论欧美及中国的现代文学、戏剧、电影、雕塑、舞蹈和海外华人作家和作品,以及时代思潮。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出她的学识和兴趣是多方面的。而且有她经过深思熟虑的独特见解,可惜这本书的编辑工作做得粗糙,没有把海外华人作家所用的译名和大陆惯用的译名统一起来,可能会使国内的读者起一种生疏感。去年她漫游西北回到北京,送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一册,题字上写着“为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永远存在的多年友谊”。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很喜欢这本书,因为不但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和年玲的友谊见证,还是一种学术的交流。

  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是一个疏懒成性的人,尤其惮于动笔写信,因为来信积聚多了,便不知从何谈起,只能不写,她呢?也是经常跑欧洲,因为她在牛津大学读过书,尤其喜欢意大利的风貌,行踪无定,所以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很少通讯。这许多年来,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只在必要时,通个长途电话。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以为即使有生花妙笔,也不能写出通话时那种愉快的心情,因为亲耳听到知友的声音,靠近得有如在起居室里闲聊,总为一种友情的温馨笼罩着,她差不多经常回国,探视祖国的文化宝藏,如敦煌和几个佛教胜地。无论她回国与否,每年尾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必互寄贺年片,在上面写着几句报平安和祝颂的字句。“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就是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的交往,但在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见面时,却有谈不完的话可说。八十年代有—年她在北京大学做客座教授,住在大学的勺园招待所,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去看了她几次,那可说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见面最多的一年了。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见面时的欢欣,又非几句话可说得清楚,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一向看待她为一位小妹妹,她见面时则称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为兄。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想有一点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有“缘分”的话,那是她的大姊,没有她作为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感情上的媒介,大概不可能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如此亲密,又疏淡得出人意外。

  她来北京时,总是来去匆匆,但一定找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去吃一顿饭,图得几小时的畅谈,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当然也珍视这一会面的时刻。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真是无话不谈:从她的先生、孩子一直谈到她的杂志,她的旅行,美英和华人文学。她是温柔而又机智的,每每一句话启发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对某个外国作家和美国文坛的看法。有时不谋而合,当然谈得投机,即使所见不合,她也是微笑地坐在那儿,静听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的滔滔不绝,这就是她的温柔处。她的机智则在她对有些看不惯的人与事,能用一两句俏皮话,予以打发掉。和她谈话是一种文化享受,有时令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茅塞顿开,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今年旧历年尾,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突然接到她的电话,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以为是她从美国打来的,她说她正坐在建国饭店的客房里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约定在那里吃午饭,然后送她到张洁家里去。她所以要先住旅馆,便是要首先会见她在京的亲友,以免搅扰张洁的宁静生活,她总是什么事都为他人着想的。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见面很高兴,一到餐厅里坐下来,就不知哪里来了一长串说不完的话,一顿饭吃了三个钟点。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问她年翠的近况,她说年翠的儿女大都在美国,住在佛罗里达,她们也不常见面,只是通通电话。

  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也知道人生的遇合,有许多偶然性,那半个多世纪前的怅惘,似乎还是昨日之事,可是经过一个做媒鹕吵怯槔肿钚鹿俜酵静不能想到的机会,竟然使金沙城娱乐最新官方网站又接上了在空中飘浮的游丝,认识年玲,这不是“缘分”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1993年1月26日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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